无限意

图卢兹的老同学常常展示他和儿子旅行的照片，法国各地的即景。"你那里的天总这么瓦蓝瓦蓝的"–我自言自语似地留言，想着在普罗旺斯的日子。他把我的话当成羡慕，说："可不，你那里总那么低云阴郁，我可真懒得去"。

地中海的气候不适合我，那么干燥晴朗的天气没两天就让我疲倦。我曾在西班牙东海岸的度假小屋里对爱尔兰主人说，如此日复一日碧空万里，你不觉得厌倦吗？他被晒得通红，每天在美酒骄阳里醺醉，眯着眼睛研磨日子。

质疑阳光被认为是异类，好像胆敢批判光明与自由。我何尝不喜欢光明自由，只是在强烈阳光的粉饰下，万物的瑕疵都在令人窒息的曝光里隐去，营造着虚幻的美好和永恒的浮华。我希望看到世界的真实多面，万物的饱满性格：有素颜，有妆点；有温婉，有放荡；有浩瀚，有细腻；有完美，有缺憾。所以最好是云卷云舒下的阴晴相间，谁都会粉墨登场，谁也都无处可藏。

自从当年一踏上大不列颠的土地，人们就时不时问我怎么会选择住在这里。我的答案不如他们的期待，甚至偶尔还让他们莫名其妙。我说喜欢这岛上的气候，湿润温和，四季都不会浪费；他们相互笑笑。我说也不介意这里的雨，可以洗涤眼睛和思维；他们面面相觑。我说最喜欢紧紧贴俯在旷阔绵延的大地上的低沉厚实的云，让过隙的光阴能为世界不断描绘阴晴变幻，他们便都迷失在状语丛里。

铅灰色的低云踩着风追逐时间，她们的倩影倏然无息地抚过大地。原野上偶或有年轻的鹿群追逐流逝的云影，却忽然都停下来，晃晃耳朵。花斑的牛群卧在云层下花斑的草甸上，边注视这些懵懂的后生，边咀嚼草，或许于他们而言世界本就是变幻斑驳的。要说最懵懂肯定是春天降临的羊羔，一群洁白的云团之间混杂着几朵漆黑的，却谁也都没有发现这个秘密。

众人又在传说，说只要看清了世界的荒谬，就不会再感到恶心，就学来会心一笑。其实何为荒谬，又何为看清呢？如果没有层层叠叠的云，每天都会一如既往地晴朗，那样的世界就肯定充满光明自由吗？

低云下的世界其实就很好，无论是否看清荒谬，总有太多让人会心一笑。